闫红说李白浪子的深情是有选择性的
时间: 2024-07-10 13:52:17 |   作者: 红茶 1

  我看俞平伯的《红楼梦辩》,最爱看他对续书的各种冷嘲热讽,比如有一回叫做“瞒消息凤姐设奇谋”,他说这叫啥奇谋?不值一个大。续书里黛玉一会儿觉得有望和宝玉结婚精神振奋,一会儿又听到宝玉的婚讯生了病,他感慨,不会写也罢了,干啥把黛玉耍得忽好忽歹的?

  这样的妙语,在书中俯仰可拾。看得出,俞平伯先生对《红楼梦》是真爱,所以对续书很生气,愤怒不只出诗人,还出脱口秀大王呢。

  《将进酒》他觉得太夸大,说“太白诗字面上虽有劲而不可靠,乃夸大,无内在力”。对名句“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同销万古愁”尤其有意见,说“初学者易喜此等句,实乃欺人自欺”。认为“弃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;乱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烦忧”好一点,但也议论太多,跟诗经、古诗十九首差远了。

  大家说李白诗有豪气,他说豪气不可靠,“颇近于佛家所谓‘无明’(即俗所谓‘愚’)”,人家说李白有高致,他说那是因为他入人生不深,“全然不入而为摆脱”,意思是李白这人没心没肺的,当然就能高得起来。

  不知道李白粉丝的拳头是不是已经硬起来?我想顾随先生所热爱的杜甫就第一个不接受,杜甫爱的,正是李白的那份近乎无明的豪迈。

  杜甫为李白写的诗,都是在描摹这家伙的不接地气:“痛饮狂歌空度日,飞扬跋扈为谁雄”,“世人皆欲杀,吾意独怜才”。他知道李白的痛饮狂歌都是空度日,也知道他那飞扬跋扈的架势吓不了谁,还到处招人不待见,杜甫自己是个竭力逼近人生真相的人,可他反倒羡慕李白的这份飘逸。

  总之,喜欢李白的人,觉得他高蹈,不喜欢李白的人,觉得他漫不经心,李白那首著名的《送友人》,就将这一体两面的特质体现得很清晰。

  “青山横北郭,白水绕东城”,送你送到小城外,青山横在城阙北边,东边是“白水“弯弯曲曲地流淌。

  都说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,李白这句色调也不错,用“白”字形容水,跟“青”搭配,清新淡雅,更显得场面开阔。

  送君千里,终有一别,就在这里挥手吧。我看着你,像孤蓬辗转,飘往万里之外。好像有点伤感的意思了。但这种伤感转瞬即逝,李白的目光从朋友的背影调转到整个天地间:“浮云游子意,落日故人情”。

  浮云悠悠,如同即将离去的游子,无问西东,不求居有定所,落日无语且温情,就像前来送别的故人,有情思而无情绪,一静一动,相得益彰。

  《神雕侠侣》里程英说:“三妹,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人生离合,亦复如斯”,总觉得这句话,是从这句诗化来,人生聚散若是如自然现象一样正常,就不会有那么多贪嗔痴怨,那么多的我执。

  怎么来面对聚散,其实就如何面对无常。人活世间,总渴望某种恒定感,本能想要和世界建立更加紧密的联系。有个说法叫做“浮屠不三宿于桑下”,这里“浮屠”指比丘僧,他们托钵行乞,晚上露宿于桑下,但不可以在同一棵桑树下连住三晚,怕生出眷恋之心。

  桑树可以是个比喻,代表可以建立联系的一切。尽管都知道“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”,我们仍旧是会对经过的某一时某一地某一人某个场景产生归宿感。

  《红楼梦》里宝玉喜聚不喜散,生怕散了增添悲愁,还愿花只常开,生怕谢了没趣;而黛玉喜散不喜聚,说:人有聚就有散,聚时欢喜,到散时岂不冷清?既清冷则伤感,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。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,谢时则增惆怅,所以倒是不开的好。”

  我们在这世间的许多感情,也都是想在不确定中寻找一点确定性,比如对于故人故乡以及过往的眷恋,也是想在流逝中,寻找几个点,固定住那种飘忽感。但越是刻意,心中越是会生出填不满的虚空。

  想开点就是人间不值得,是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”。李白这首《送友人》的最后两句来得潇洒:“挥手自兹去,萧萧班马鸣”,是否很像电影里最后一个画面,两人在黄昏里挥一挥手,不需要千言万语的叮咛,只有载着朋友的那匹马,发出一声长鸣。

  浪子最容易超脱,他们省略了普通人那些纠结的过程,忽而随心所欲让灵魂飞升,忽而悬崖勒马如老僧入定,他们的元气让他们敢于做选择,普通人不行,启动难,停止也难,扛不住自己的情绪,消耗巨大。

  潇洒是潇洒了,但烦恼即菩提,情不重不生婆娑,可能人家李白就是这样吧,咱们俗人,才会有那么多放不下想不开。哈哈哈,但是,我得说,这并不是李白的全部,李白也有执着伤感型的送别诗。而且,浪子一旦深情起来,是能杀人的,比如他那首《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》,就有一种杀人的深情。

  杨花落尽,是暮春时节,杜鹃总不肯面对时节转换,一声声啼叫着,想把春天遮挽。在这样一个时间段,我听到您被贬谪到龙标做县尉,那地方地处偏远,要涉过五条溪流,才能够抵达。

  据说“五溪”指的是今贵州东部湖南西部的雄溪、满溪、潕溪、酉溪和辰溪,目前还有争议。这句诗里另外一个争议点是“龙标”指的是什么,是王昌龄这个人,还是他要去的地方。

  古代经常用官名代替人名,比如杜甫做过工部员外郎,就被称为“杜工部”,王昌龄任“龙标尉”,被称为龙标也有一定的可能。如果指的是王昌龄,这句能够理解为主要讲王昌龄路途的漫长,如果指的是“龙标”这一个地区,那么“闻道龙标过五溪”就主要是强调龙标的偏远。

  不管怎样,我们现在不难得知的是,王昌龄被降职了,还要去一个很偏远的地方。李白辗转听到这一条消息,他没法亲自为王昌龄送行,所以写这首诗送给他。

  请注意,这句诗里的李白和王昌龄之间是隔了点距离的,王昌龄赴龙标的消息是遥遥传来,李白这首诗也是遥遥相送。“过五溪”表面上看是提示“龙标”这一个地区多么远,但也有种把距离再拉长的效果。

  这点距离非常妙,它不但延展了离愁,也虚化了离愁,让我们想象一下,如果李白是面对面地送王昌龄,他注意到的,可能就是眼前事物,像王维那样“劝君更饮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”,注意力在那杯酒上。

  而现在李白只是遥遥听闻,他的思绪在虚空中漫飞,无法落地,只能进一步蔓延:“我寄愁心与明月,随君直到夜郎西”。愁心是什么?是思念?是担忧?是感同身受?反正我这各种放不下的情绪只能寄托给明月,陪伴着你,直到夜郎更西。

  通常认为夜郎是在贵州,王昌龄被流放的龙标治所在今湖南怀化黔阳县一带,按说并不在夜郎以西,不过唐朝时在贵州桐梓和湖南沅陵都设过夜郎县,黔阳在沅陵以西。

  问题是李白不是浪子吗?浪子不都是自由自在独来独往的吗?忽然说要将一颗心寄托给明月,随王昌龄行走千里,直到夜郎以西,是不是特别感人?

  李白有一首《长相思》有类似的深情:长相思,在长安。络纬秋啼金井阑,微霜凄凄簟色寒。孤灯不明思欲绝,卷帷望月空长叹。美人如花隔云端,上有青冥之高天,下有渌水之波澜。天长地远魂飞苦,梦魂不到关山难。长相思,摧心肝。

  这首诗的动人也在于感情落不了地,没有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的惊喜,也不是“刘郎已恨蓬山远,更隔蓬山一万重”这种绝望的放弃,甚至不是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”的自我消解。到最后,那感情仍在,“天长地远魂飞苦,梦魂不到关山难”,你会觉得,这相思漫长,绵延至今,像时间的无涯,滴答滴答仍在耳边,你替作者拿它没办法。

  浪子不是没有深情,只是那深情是有选择性的。好了,现在我们应该解决一个问题,李白为何会选择王昌龄?我认为的原因是,王昌龄是李白心中另外一个自己。

  王昌龄这个人运气特别不好,打小家境贫寒,二十九岁才考上进士,四十一岁,因事获罪,谪赴岭南,官运一直不太好。另一方面,他又非常有才华,一个有才华又运气不太好的人,跟我们不是一个命吗?这也许是李广、屈原、李白包括黛玉晴雯特别容易引发读者代入感的原因。

  王昌龄人缘极佳,跟孟浩然、李白、岑参、王维皆有过从,窃以为跟他这际遇相关。欣赏他,就是为无常人生中有可能下坠的自己托底。

  李白既然和王昌龄际遇相似,跟他重合部分更多。他们都写过《长信怨》,李白写汉代班婕妤失宠的忧伤:月皎昭阳殿,霜清长信宫。天行乘玉辇,飞燕与君同。更有留情处,承恩乐未穷。谁怜团扇妾,独坐怨秋风。

  王昌龄的作品就更著名一点:“奉帚平明金殿开,暂将团扇共徘徊。玉颜不及寒鸦色,犹带昭阳日影来”。表面上在说不得宠的后宫佳丽,实际上和李白一样,表达自己不能见宠于君王的失落。

  古代的文人和女性都没办法掌控自身的命运,只能等待被选择,或是被宠溺,或是被抛弃,他们经常借助闺怨诗来表达壮志难酬的幽怨,男女关系是最好的比喻。

  现在答案很清楚了,李白对王昌龄的深情,是因为他俩很多方面都高度重合啊。浪子最爱的是自己,然后是那些像自己的人,比如《飘》里面,白瑞德对斯嘉丽的爱和放弃,皆因他以为斯嘉丽就是另一个他自己,而后又发现不是。

  不过从现实角度看,李白这也是个必要的心理上的准备,数年之后,李白本人也被流放夜郎,尽管遇赦放还,但王昌龄的心路想来他也一一走过。到那时,再想起“随君直到夜郎西”的名句,不知道李白又作何感想。命运总是阴差阳错,很容易一语成谶,变成一个个让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。

  但那有啥关系呢?有时文字是人生的注脚,有时人生是文字的注脚,说一千道一万,纵然才华高远,还是深入到人生里写出的字句,更能击中神经末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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